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,不知从何方传来呼唤着某人的声音。
“乌尔纳斯!”
在黑暗世界中漂浮着的少年被惊醒。他睁开朦胧的双眼,望见紧贴着自己的双腿,在脸颊和大腿间还能感受到些许温存的热度。
似乎到刚才为止,他一直保持着蜷缩的姿态。
少年将抱着小腿的手伸出,挪到自己面前。
他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了自己的手:白皙的皮肤,稚嫩的手指,还有点肉肉的手掌。
——这是自己的手吗?
他对这样幼小的手感到了惊讶。在他的记忆中,他已经20岁了,为何眼前的手看上去却像是个十几岁少年的手?
他疑惑地握了握拳头,又摆出几种不同的手势,“确信”了,这是自己的手。
——不,能确信的只有这只手属于现在的这副身体而已。
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在那一刻,少年对自身的处境产生了好奇。他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胸口,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痛感。
——自己仍然作为一个生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?
少年挪动着嘴唇,以连他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失望地说着。
然而他的话语和思考也仅限于此。他感到十分疲倦,闭上了沉重的双眼,放下手臂抱住自己的小腿,将全身团得越来越紧,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小球,任凭自己的身体在这无尽的黑暗世界中飘荡。
“乌尔纳斯——”
呼唤声再度传来,这一次的声音非常清晰。即便少年不愿意做出判断,但也能明显地察觉到,这是一名女性发出的充满担心和哀伤的声音。
——不要呼唤我啊,就让我在这黑暗的世界中永远地沉睡下去吧。
少年抗拒地呢喃着。他低下头,将头埋到自己的大腿之中。
“乌尔纳斯。”
一声清脆悦耳的少女的呼唤在少年的耳畔响过。
——尤比特,对不起。
少年本能地做出了道歉。
——尤比特,这是谁的名字?
少年怀疑地说着,抬起头来望着无尽的黑暗。
突然,一阵钻心的痛苦传遍了少年的全身,精神的冲击也化成了痛感在少年的全身上下扩散着。少年双手按住大脑,圆睁的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眼中的幻象。
幼小的少女,燃烧的火焰,一切都付之一炬。
——尤比特……
少年用颤抖的声音说着,但是当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检索着“尤比特”的信息的时候,那个原本就模糊的身影反而变得越来越黯淡。黑暗在他的大脑中弥漫着,剥夺着思想,吞噬着名为“乌尔纳斯”的少年的一切。
“啊啊啊啊!”
少年发出了绝望的怒吼,两行眼泪从双眼流下。
“乌尔纳斯。”
少年自己的声音从远方传来,那是小时候的自己所发出的稚嫩的声音。
“已经可以了,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。”
——嗯。
少年回应着自己的声音。
——一切都结束了。
“不,还没有结束,这个世界还需要你。”
空灵的声音在整个黑暗世界回响着,白色的强光侵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。世界在黑暗中颠覆,化为一片白光,少年的身影也被这无尽的白光吞没。
“啊!”
青年发出一声惨叫,从床上惊坐起。
——刚才的梦是怎么回事?
青年努力地回忆着,但越是回忆,记忆便变得越来越模糊,甚至连自己是谁,自己为何身在此处都无法想起。
“这里是……”
青年环顾着四周:这是一间由砖墙建造的房间,房间四四方方,低矮又狭窄,是黎明时代最普通的客房了。房间的陈设也极为简陋,只有自己所在的床以及天花板上的灯——准确地来说是“照明石”,和使用者建立契约后便可以发出光芒的统称为“照明石”的“法器”。而被称之为“灯”的,是在黄昏时代,靠煤油点燃产生火焰和光的落后的照明器具。
——有关自己的记忆并不清晰,但知识似乎并没有因为失忆而消去。
不过,虽然“照明石”正常地发出了淡黄色的光芒,房间里仍然显得非常昏暗。青年往右侧望去,幸运地在床边找到了一块手掌大小的“时刻盘”。这同样是“法器”的一种,能够准确地显示现在的时间。
时刻盘显示的时间是早上9点。
——早上9点?
青年不禁对时刻盘的准确性产生了怀疑。如此昏暗的房间,怎么想都像是黑夜而不是白天。
“轰隆!”沉闷的雷声从室外传来。
青年走下床来,走到窗边,向外望去:天空布满了阴云,云层中闪动着紫红色的电光,远处的地平线上发出了昏黄的光芒。在远方的大地上,似乎还闪动着刀光剑影,人与人在战斗着——不,仔细看的话,似乎是人类在和某种自己从未见过的类人型生物战斗着。
——恶魔?
青年如此判断着。按照黄昏时代的传承,唯有“恶魔”这一生物,符合他对那种奇怪的生物的认识。但是作为人类的自己,视力尚未达到能准确分辨远方物种的水平,并且,以自己的知识来说,“恶魔”的存在仅仅是“可能”而已,并没有达到能够证实其存在的地步。
——昏暗的世界和异形的生物,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?
“吱嘎——”房间的门被推开。
青年警觉地望向门口,右手也条件反射式地放到腰间,然而并没有摸到自己常年使用的佩剑。
门被推开,一名少女出现在房间门口。
少女全身都散发着阴冷之气,但这似乎只是少女身体的特质,在这阴冷之气中并没有夹杂着任何敌意。
青年暂时放下了戒心,打量着眼前的少女。
最先引起青年注意的是少女的头发。她的头发又长又厚实,一直垂到腰间,末端的头发分成四个分叉卷了起来,就像是在头发末梢生长出来的四朵花。她的发色是少见的白色,但也并非全白,越往下便渐渐呈现出淡淡的蓝色,到了末端的“花”就完全变成蓝色了。
少女的双瞳也非常让人在意。那是非常罕见的红色瞳孔,如正红色的玛瑙般鲜艳明亮,并且在她这红色的瞳孔中似乎还发出了红色的光芒。
青年又仔细看了一番她的双眼。不是“似乎”,而是“确实”发出了红光。如果是明亮的房间,这淡淡的红光也许不会让人注意到,但昏暗的房间里,那红色的光晕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。
如果说发色是后天染的,还并不算奇怪。那么少女的瞳孔就奇怪到让人很难找到合理的解释了。
——是被人使用法器操纵了吗?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。
青年小声嘀咕着,继续观察着少女。
少女头上别着花朵造型的发饰,上面插着两根羽毛。本身是两件典雅之物,但组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新奇的感受。
少女的上身穿着一件蓝绿色的短衫,胸口系着一朵蓝紫色的胸花。下半身是一条蓝绿色的A字短裙,黑白色格子花纹的长袜将修长的腿完全包裹了起来。
少女散发着一种高贵的气质,仿佛并非是世俗人间的存在。
“又一次醒过来了啊,乌尔纳斯。”少女一边说着,一边走进了房间。
她的视线非常深邃,她的声音非常空灵。但无论是视线还是声音,都散发着一种寒气,有一种会将人带入到冰天雪地之中的魔力。
“你是谁?”青年问道。
“还没有想起来吗?”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,眼睛中也闪动着晶莹的泪花。
少女闭上眼睛,平复着心情,冷冷地说道:“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,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。”
“我?”
——我是谁?为什么我身在此处?
青年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名字,呼唤着那个名字的声音也一遍又一遍地传来。但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分辨那个名字到底是什么。越是思考,越觉得眼前一片漆黑,越觉得无形的压力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“如你这般强大的人,也无法跨越这道坎吗?”
——这道坎?这道坎是指什么?
当青年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,一个幼小的少女模糊的身影在青年的脑海中闪现,她的声音和她的容貌都一闪而过。
——好想看清楚她的容貌,好想再听到她的声音。
然而越是回忆,却越是让青年感到了恐惧。青年颤颤巍巍地后退着,直到全身都贴到了墙上,再无退路。
“乌尔纳斯。”少女异常愤怒地大喊着,“乌尔纳斯·赫歇尔!”
——乌尔纳斯!
青年虎躯一震,自己在梦中也听到了这个名字。
“乌尔纳斯……”青年念着这个名字,低下了头。
——乌尔纳斯,我是乌尔纳斯。
少女的厉声呵斥让青年梦中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:没能够守护住自己深爱之人的少年,自甘堕落,消失在黑暗之中,抹消了自己的存在。
少年没能够守护住的深爱之人,便是名为“尤比特”的少女。
“尤比特在哪?”明明已经遗忘了一切的青年突然激动地问道。
“她已经死了。”
“死了!?”青年双手按着脑袋,一个劲地摇着头,泪水已经不知不觉流了下来。
“尤比特死了?不是这样子的!不应该是这样子的!”青年的声音不带任何哭腔,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着。这是烙印在身体里的情感,失去了记忆也不会忘记的铭刻在身体上的痛楚。
突然,他朝着门口跑动起来。
“又想逃避了吗?”
少女向边上跨了一步,挡在青年身前。
青年没有回答,对着柔弱的少女抡起右拳便揍了上去,出拳的过程没有半点犹豫。拳头摩擦着空气,发出呼啸的声音。尽管失去了记忆,但青年体内的“战斗本能”让他的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。
如果是一般人的话,受到这样的重拳,绝对会被打飞的,但是——
少女仅仅是向后退了一步,便用单手接住了青年的重拳,化解了全部的力道。
——完全不顾及后果的重击,居然被轻而易举地接住了?
青年露出了惊慌的神色,但潜在的战斗意识让他很快做出了反应,另一只拳头再度打去。但左拳的力量稍逊一筹,被少女的右手硬是接下。被抵消的力量传向地面,地面似乎都产生了震动。
双手被封住的青年,并没有放弃攻势,他的右腿朝少女踢去。少女从容地跳起,躲过了青年的攻击。不仅如此,起跳的支撑力通过手臂传到青年身上,差点让单脚站立的青年失去平衡而倒下。
跳到空中的少女突然松开双手在空中旋转起来,才刚稳住身体的青年又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。少女借着回旋的加速度,沉重的一脚朝着青年狠狠地踢去。
青年将双手交叉挡在身前。
“嘭!”
承受住少女重击的青年连连后退着,双腿正好撞到床上,整个身体直接向后倒去,摔倒在床上。他抬头望着天花板,望着照明石淡淡的光。
少女走了上来,弯下腰靠到青年胸前,遮挡住了青年眼中的光芒。取而代之印在青年眼中的是少女冷酷的表情和冰冷的视线。
青年想要再度抬起手,但立马就放下了。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。那不仅仅是强烈的冲击造成的颤抖,更是来自内心深处毫无掩饰的本能的恐惧。
——怪物。
“刚才的无理,本人会原谅你。但逃避是不可原谅的。”
青年呆呆地躺在床上。确实想要逃走,想要逃避,但只是“想逃避”、“想逃避”、“想逃避”而已。为什么想要逃避,想要逃避的是什么,青年对此一片茫然,只感到内心深处深深的绝望。
“莉莉安大人,您没事吧!”
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一男一女冲进了房间。
“本人很好。”少女直起身,平静地回答着。
青年躺在床上,无神的双眼望着上方。他已无心观察进来的两人,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,眼前变得越来越黑。
“尤比特、尤比特……”青年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。
名为莉莉安的少女瞟了眼青年,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芒,刚才发起袭击的气势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。
“又失败了啊,啊啊,真是没用的骑士大人呢~”男子轻浮地说着,凑上来,歪着脑袋瞧了瞧青年的样子。
青年斜着眼瞪了他一下。
“哟哟哟,可怕可怕,吓死咱了~”男子挑高了声音说着,假装慌张地拍了拍胸口。
在这之后,青年便再无动静。
“再来一次吧。”莉莉安侧过头,对着身边的女性说道。
“但是……”
“本人明白,时间已经不多了。”莉莉安朝窗口望了一眼,世界一片混沌,就在他们谈论的期间,又有不知多少的大地沦陷,又有不知多少的生命逝去。
“这一次他仍然无法清醒的话,就将他杀死。”
“现在就把他杀死不就好啦!反正我们需要的只是他的‘根源法器’~”
“闭嘴,菲尼克斯。”莉莉安斥责着男子,朝青年投去希冀的目光。
“哦哦!”男子双脚并拢,腰板挺直,手平放在胸前,头高高昂起回答着。
莉莉安瞟了他一眼,男子尴尬地傻笑着。
“交给你了,斯卡莱特。”莉莉安转过头对着女子说道。
“嗯,莉莉安大人。”
女子回答着,走到青年面前。她盯着青年看了良久,终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灵摆,对着青年晃动起来。红色的光从灵摆上扩散开来,对着青年辐射着。
“绯红一闪·梦幻波动·大地之梦。”她似在念着什么咒文,灵摆上的红光越来越强烈,以“渗透”的方式进入到青年的全身。
——这红光是什么?在这红光之中……尤比特!
如死人一般的青年终于起了反应,幼小的少女的身影仿佛又出现在他的面前,他的眼神也渐渐恢复着神采,但他的身体却越来越沉重,难以动弹。
莉莉安走到青年面前,用温柔的声音说道:“这是大地的记忆。从现在开始,你会回到100天之前,将至今为止发生过的事情重新经历一遍。你是谁,你怎么来到这里,你失去了什么,你又得到了什么……希望在经历这些过后,你能跨越绝望,得出自己的答案。”
“我能做出改变吗……”青年以微弱的声音问道。
莉莉安迟疑了一会儿,回答道:“如果是你的话,一定是可以的。”
“谢谢。”曾经的伙伴的身影又出现在青年的面前……他幸福地微笑着,在红光中闭上了眼睛,依稀听到了少女最后的话语:
“这是你逐渐迈向绝望的经历,但是这一次请千万不要绝望,因为希望就藏在绝望之后。”
“一路顺风,乌尔纳斯。本人以及世界的希望也都托付给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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